 
					乡村人老胡
				 
				宗泽性情刚烈,执法严厉,早年他担任馆陶县县尉之时,只要抓到逃兵就立即正法,宰相吕惠曾评价说:“宗泽从不读佛书,不知道人命难得,不可轻杀!” 
这话传到馆陶县,县吏们私下里都犯嘀咕。县尉虽说官不大,可管着地方治安和协助军队缉拿逃兵,宗泽上任没仨月,已经斩了七个逃兵,刀斧手的刀都磨得发亮了。有老吏劝他:“大人,逃兵里有不少是被强征入伍的农夫,家里还有老小等着呢,不如打顿板子放了,也算积德。” 
宗泽当时正低头写文书,闻言笔尖一顿,墨汁在纸上晕开个小黑点。他抬眼瞅着老吏,眉头拧成个疙瘩:“积德?去年辽兵过境,咱们县南头的张家庄,男丁被抓去当民夫,跑回来三个,被辽兵追上,连带着全村老少杀了个干净。你说,是放了逃兵让军队散了架,让辽兵再来屠一次城积德,还是守住军纪保住百姓积德?” 
老吏被问得哑口无言,缩着脖子退了出去。那时候馆陶县挨着边境,常年有军队驻守,逃兵跟地里的野草似的,抓了一茬又冒一茬。有的是怕打仗送命,有的是惦记家里的地,还有的是被军官克扣军饷逼得没活路。 
有回抓到三个逃兵,都是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,衣裳破得露着骨头,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,说家里爹娘快饿死了,想回去送点粮。负责审讯的小吏心软了,跑到宗泽跟前求情:“大人,看他们年纪小,又是孝子,要不……” 
宗泽没等他说完,抓起案上的令牌就往外走。他站在院子里,看着那三个哭得上气不接的少年,声音冷得像冰:“你们当逃兵的时候,想过城头上站岗的弟兄吗?他们的爹娘就不饿?就不怕死?” 
其中一个少年抬起头,鼻涕眼泪糊了一脸:“俺们……俺们只想送完粮就回去……” 
“军法里没‘送完粮再回去’这一条。”宗泽把令牌往地上一摔,“拖下去,斩!” 
刀斧手上来拉人,少年们哭得更凶了,扒着门槛不肯走。围观的百姓里有人叹气,有人骂宗泽心狠,连县太爷都过来劝:“宗县尉,得饶人处且饶人,别让百姓说咱们官府没情义。” 
宗泽没理县太爷,盯着那三个少年的背影,忽然提高了嗓门:“你们听着!今日斩你们,不是因为你们想家,是因为你们坏了规矩!这规矩是用来护着城里百姓的,护着你们爹娘的!你们跑了,军阵散了,敌人打进来,谁也活不成!” 
那声音震得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哗哗响,连哭喊声都停了一瞬。 
斩了这三个少年,馆陶县的逃兵确实少了些。可骂宗泽的人也多了,说他是“活阎王”,连路过的和尚都劝他:“阿弥陀佛,杀生过重,恐遭报应。” 
宗泽听了只笑笑,转身就带着人去查克扣军饷的军官。有个千总把士兵的粮饷贪了大半,士兵们饿得直骂娘,哪还有心思守城。宗泽二话不说,把人捆了送到知府衙门,硬生生逼着知府判了流放。士兵们见他为自己出头,倒没人再骂他心狠了。 
有次辽兵小股部队袭扰边境,守军慌了神,眼看就要溃散。宗泽提着刀站在城门口,指着城外的辽兵喊:“退一步就是家破人亡!想活命的,跟我杀出去!”他第一个冲出去,刀劈了两个辽兵,守军见县尉都豁出去了,也跟着嗷嗷叫着往前冲,竟把辽兵打退了。 
战后清点伤亡,有个老兵抹着脸上的血对宗泽说:“大人,以前恨您斩逃兵,今日才懂,您是想让咱们活着回家啊。” 
这话传到吕惠耳朵里,老宰相沉默了半晌,没再说过“人命难得”的话。他让人给宗泽捎了句话:“国法如堤,溃则万民遭殃,守堤者虽严,实乃护民。” 
宗泽在馆陶县待了五年,没再斩过逃兵——不是他变心软了,是没人敢逃了。士兵们知道,跟着这位县尉,守得住城,就能活着见爹娘;逃了,才是真的没活路。城里的百姓也渐渐明白,那个看似冷酷的县尉,腰里的刀不光是斩人的,更是护着这方水土的。 
后来宗泽官越做越大,到了靖康年间,成了抗金的中流砥柱。他镇守开封,对着溃不成军的宋军喊出“还我河山”,将士们想起他当年在馆陶县的模样,一个个红着眼往前冲。有人说他性子还是那么烈,可没人再骂他不懂人命珍贵——大家都看见了,他手里的剑,从来都是对着豺狼,护着身后的百姓。 
原来所谓的“不读佛书”,不是不懂慈悲,是把慈悲藏在了更硬的规矩里。就像老槐树,看着枝桠冰冷,根却在土里拼命往下扎,只为护着树下那片阴凉。
